请您勤洗头

勉强健康

业障(李沐中心向)

大乱炖的霍霍李沐。


迫害李老板舍我其谁。


万圣节李老板也来凑热闹力!


(借了一下曹王李明的脸。)




这里的伙食不太合自己的胃口,关宁想。每天合眼就是怪梦,睁眼要找孩子,被屠灵带着去见李沐之前吃了点儿东西倒吃得他不舒服。屠灵连蒙带吓唬地和他谈条件,紧张连带着胃难受,他有点冲动吐谁一脸,最终还是忍住了。




玻璃那边有个人盯着自己,关宁知道。关宁看过些电影电视剧,李沐算是长了副很不健康的反派模样,配合他洗脑时神秘的笑,关宁的第六感突突地跳,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什么脏东西缠住了。找孩子这么些年,观音菩萨如来佛,耶稣圣母玛利亚,他现在一个都不信了,然而遇上李沐这样的人,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爷保佑。




乡音难改,关宁也不曾刻意隐藏。东北口音硬气又滑稽,李沐听得心里似有条虫子把自己拧成一个结。他想起他也出生在寒冷的北方。




——————————————




李沐出生的时候将将五斤,比他奶奶怀里抱的小狗看起来还要羸弱得多。正是雪夜,他母亲没来得及被送到医院,在家里炕上生产的,母子平安。贺喜的人第二天一早乌泱乌泱地进,门都来不及关,凉气灌进来,李沐脆弱的呼吸道发疼,张开嘴哭了起来。这样比一般婴儿都弱小的身躯,在冰天雪地的北国似乎很难养活,刚生产完的女人在欣喜之余不由得暗自担心。




在李沐的记忆里,他的父亲是一个偶尔来家里做客的叔叔,每次见面的时候他都会给自己带几样玩具和一大袋零食,然后消失很久。奶奶对自己很冷淡,那条老狗寿终正寝之后,奶奶的脾气越来越差,而且一口咬定是李沐弄死了那条老狗。相比之下,他的母亲就正常得有些平庸了。




李沐小升初那年,大兴安岭的一场大火烧了快一个月,周围的村子都遭了难,李沐家也未能幸免。这场灾难之后,在他生命里从来都缺席的那个爹彻底没了音讯,只在几个月之后有人说找到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首,看身材像李家的男人。当天夜里,李沐的奶奶说睡不着要起来走走,第二天李沐醒来,一抬眼顺着床头的窗户看见了一双腾空的脚。他母亲尖叫着跑出去,他才知道奶奶上了吊。母子俩的丧事一起办,一切从简,倒省了不少麻烦。母亲跪在坟前哭得撕心裂肺,李沐想跟着哭一哭,却怎么也挤不出眼泪来,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伤心,只觉得奶奶那张可憎的脸被印成黑白的之后反倒变得和蔼起来了。丧事处理完,母亲看着被烧得连墙都不算完整的房子,狠下心来跟李沐说,我们走吧。






后来李沐就到市里去念中学了。他是很聪明的那类学生,在农村的小学没学什么,但他自己天分高又努力,成绩慢慢地追上来了。初二有一天下了体育课他觉得内裤有点潮,以为是汗也没想太多,晚上洗澡才发现是血。母亲问他疼不疼,他说没感觉,也没受伤。(部分删减)



“你知道你和别的男生不一样吗?”




李沐茫然地看着她,她便不再问。她男人靠不住,她又做家务又想办法赚钱,孩子最小那会儿是奶奶看着多。这样的畸形做母亲的都一点儿不知道,问孩子也是白问。





李沐于是第二天垫着护垫去了学校。他的血量很少,但肚子痛得厉害,经期的体育课总说着凉了闹肚子,和例假的女生们在一起休息。这样的日子慢慢他也就过习惯了。




他中考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他母亲很高兴,给他存了一些钱,说以后上大学用。那一年的暑假,他母亲谈了一个小十几岁的男朋友,有时候晚上把人带回家,有时候干脆不回来。李沐更喜欢后者,因为租的房子隔音很差,隔着一个客厅他也能清晰地听到母亲屋里哪怕是挪椅子的声音。



高三前的暑假,李沐在学校补课。放学的时候班主任告诉他刚刚接到了他邻居的电话,说有个男人来和母亲吵了一架,那男人走了,母亲状态不太好,让他回家看看。太阳还明晃晃的,身边的同学结伴往大排档那边走,唱着每天晚上热播的电视剧的片尾曲。他和人潮相背,低着头往家走,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畏光。




李沐到家的时候,他母亲正在卧室里哭。那个房间李沐已经很久没进去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房门。房间里是护肤品和香水的味道,李沐一直闻不惯,皱了皱眉。女人坐在地上,她的头发烫的很好,还穿着凉鞋,脚趾上的甲油亮得反光。她很爱打扮自己,以至于李沐总是忽略她的年纪。他在心里悄悄算了一下,觉得不可置信。




“妈。”


很久没开口这样叫过,李沐嗓子里有些紧。




“我没事。你饿了吗,冰箱里有饭,自己吃吧。”




李沐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没有事,但其实他并不在意。于是他转身出去了。




几个月后,天转凉了,那个男人又到他家里来了。李沐在上学路上遇见他,也不知道该称呼什么,于是只点了点头。那几天,母亲又恢复那种幸福的状态,每天都把人往家里带,李沐在学校越待越晚,有一天干脆学到夜里然后趴在学校桌子上睡着了。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不到一个月,李沐在一个周五下午又接到了邻居的电话,说母亲又不太好似的。快到冬天了,树上的叶子落干净了,李沐回家的路上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在路边摊买了烤肠边走边吃。楼道里静悄悄的,他手里攥着给母亲买的那根烤肠,推门就看见了一双裹着丝袜的小腿,向下,是一双闪亮的小皮靴在乱蹬。很多年前的回忆在他脑子里冒出来,他觉得奇怪,母亲怎么会这么没有创意,死法那么多,偏选了最麻烦的一个,和奶奶一个样。女人还没死透,李沐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冲上去救她,却在跑过去的过道上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脑袋磕在了桌角上。多年以后,李沐回忆起那个下午,会无比感激那个锋利的桌角,那是他生命中的引路人。疼痛让他恢复清醒,他坐在原地,拿起滚到一旁的烤肠,解开外面裹着的塑料袋,抬头看着女人挣扎的模样,安静地把烤肠吃下去。女人终于不动了,他站起身,拿家里的座机报了警。




不知道是回家路上迎风吃东西着凉了还是怎么着,做笔录的时候李沐跑去吐了一场,生理泪水和额头的伤口让他看起来无辜又可怜。邻居老太太陪他一起来的,说那女人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不是第一次了,今天那男人又来跟她吵了一架,估计是因为这个上吊了,李沐跟着点头,抹了抹眼泪。




额头的伤不重,缝针都不必,只要每天记得上药就好。周末李沐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个纸条,上面写她被那个男人骗了感情又骗了钱,她不想活了,给李沐上大学的银行卡在柜子里,密码是李沐奶奶的生日。晦气,李沐想。但他还是把卡找出来了。高三剩下的时光李沐过得很愉快。他聪明又肯用功,成绩很好。本来母亲的意思是她娘家还有个弟弟关系不错,想把李沐托付过去,但李沐没答应,他老舅也没强迫,只说你有困难来找我。李沐倒是很争气地再没遇见什么困难。高考后,李沐如愿进入了医学院,在那里,他交到了人生第一个真正的朋友,路久天。




-----------






很难说是出于什么原因,李沐在成年,乃至创业成功赚了钱以后,都没有去做手术矫正自己生殖系统的畸形。第一次和一个大客户签约的晚上,李沐感觉久违的快乐贯穿了自己。路久天拉他去喝酒他也没拒绝,喝得心情大好,聊了半夜,最后滚到了一张床上去。




李沐和路久天在大学时候关系就很好,路久天也知道他的身体有些特别,只是没真的看过。(删减)




什么东西从李沐身上脱落了,他还不知道。他只破天荒地觉得很难拒绝一个请求,甚至抿了抿嘴唇,最终点了头。



路久天的种很顽强,即使李沐的女性器官发育的那么可怜,依旧有精子在那里扎了根。李沐是两个月后才发现的这件事,彼时路久天刚刚结完婚,他做伴郎,致辞里把人夸了又夸,晚上又替他挡了几杯酒,吐得想把胃扯出来。胸前佩的花被他拿下来在手里折来折去,他不由得想起中学时候生物老师说花是植物的sheng/zhi/器,进而想起来许多和性有关的东西。婚礼已经散场,现在路久天大概在过他的洞房花烛夜。新娘算不算很美,李沐说不准。他对女人没什么见解,只泛泛地觉得那女人还算顺眼。




睡过,李沐想。睡过又能怎样。他和路久天是同窗、好友、合伙人,不必再多一种关系。他觉得自己说不上喜欢路久天,爱这个词又让他陌生,甚至每次开会和分红的时候他都有种让路久天消失的遐想。而婚礼那天,他幻想路久天当场死亡。这些念头在李沐发现自己怀孕之后更加剧烈,而且逐步转向实践。






很难说是谋杀还是临时起意,杀人这件事李沐并不在行,更不享受。受人生中死亡记忆的影响,他在一个加班的深夜从储物间里找了一截绳子,趁路久天打盹儿的时候勒住了他。李沐把灯关了,大楼里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保洁,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杀了路久天,但李沐不想再等。




挣扎之中路久天的电脑椅倒下,李沐也就势坐到地上。他的腿顶着路久天的身体,缺乏锻炼的手臂几乎用上了全部力量,青筋和血管枝条一样萌发在皮肤下。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要成功,路久天比他强壮许多,这会儿似乎渐渐不动了。与此同时李沐觉得自己也力竭得将要死去,却还继续扽着那条绳。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还没成型的孩子和他作对,更大的可能是孕期不适宜与人肉搏,李沐突然觉得腹部剧痛,手上松了一瞬,已经没动静的路久天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了。




李沐知道自己死定了,他抬起头来看着路久天,说疼,我疼,我怀了你的孩子。




“你他妈演电影呢,你……”




“是真的。”




李沐屁股底下已经有了一小块血迹,不像流产那么严重,倒像在大学宿舍的浴室里第一次被路久天发现他来月经那次。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很难说,李沐想。他自小不是善类,自己亲妈上吊的时候他能坐在地上细嚼慢咽地吃下去一根烤肠。说不上迷恋死亡,他只是麻木,而且喜欢没有障碍的感觉,很显然路久天既是他的事业障碍也是他的心理障碍。




“因为……”扯一个慌对李沐来太简单,“我恨你,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却结婚了。”




装无辜和可怜是李沐的拿手戏,像当初他母亲死的那天一样,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得心应手。




“那天晚上……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会怀孕的。对不起。孩子打掉吧,你怎么生下来呢?”




“你真无情。”




“我把你当哥们儿!你少来这套。那天晚上咱们都喝多了,今晚的事我也可以当没发生,地上这么多血,我估计这孩子留不下了,正好。我送你去医院?”




最终李沐选了一个大学同学开的私人诊所,以照顾自己的特殊情况。路久天接了他老婆的电话就回家了,李沐独自一人等待检查结果。甚至出乎医生的意料,在李沐并不算健全的器官里,这条未成型的生命异常顽强。像路久天一样,李沐想。与此同时李沐有一种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念头。




“生下来是很有可能的,从现在的状态来看。但你需要找个合适的环境休息,李沐,你公司的事情挺忙的吧。”




“我有办法。谢谢你。”




回到公司之后李沐和路久天都再没提起之前的事情。李沐过上了一种健康而充实的生活,拿下来两个重要的项目,然后和路久天提出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和路久天去了一家小餐馆,是他们发迹之前常常去的。李沐没有喝酒,胃口看起来不错,人也胖了一点。彼时路久天还没意识到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只觉得李沐这副正常又健康的样子让人欣慰,喝酒喝得眼皮发红,深情地说李沐你好好儿休息,阿拉丁永远是你的家。






只不到一年的时间,路久天就死于车祸。李沐已经生完孩子调整好身体,把孩子托付给了他偶然想起的母系亲戚,那个热心肠的老舅。李沐强装哽咽地说孩子命苦,他母亲生下他就走了,自己工作忙,想给孩子多赚点钱以后日子好过一点。中年无子的夫妇也红了眼睛,说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对孩子视如己出。




路久天的葬礼,李沐连夜坐火车过去参加,拉着路久天妻子的手声泪俱下。




“嫂子,怎么会这样的,我才走了几个月。我听说是个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出的事儿,那个司机逮到没有,判了几年?这真是……”




李沐短暂的前半生当中倒已经参加了好几次葬礼。他帮着处理了路久天的后事,也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阿拉丁完全的控制权。他热爱那种感觉,但常常觉得力不从心,有时也想起自己寄养在那对夫妇家里的孩子。




在一次受邀参观阿拉丁赞助的一个孤儿院的时候,李沐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儿。他其实不喜欢这类活动,但公司做大了地位升高了有时候由不得他的好恶,为了塑造一个良好的公司形象,他不得不在孤儿院硬着头皮看完一个接一个歌舞节目,不停地鼓掌和拥抱小孩儿。


中间休息的时候他想去厕所却找不到,拉住一个小女孩问厕所在哪里,洗完手出来却看见小女孩还在那里等他。他问,你有事吗?女孩儿点头,问,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今天的表演。


李沐对她没印象,似乎刚刚的表演里没有她这一号人。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真心喜欢小孩儿的人来这里,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为什么撒谎呢?”




“你几岁?懂的真多。”




女孩儿的眼睛里有一种不局限于她年纪的灵动,说话又有点大人的感觉,和刚刚的氛围格格不入。李沐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




“我今年八岁。”




“你觉得我怎么样?”




李沐蹲下来和女孩儿面对面,女孩儿眼睛里没有一点胆怯,看着他的脸说,你看起来很厉害。




或许是个好苗子,李沐想。他将来会需要一个心腹,与其到时候现找不如现在就养着一个。小女孩儿很合他的眼缘,出钱供她读书是容易的事情,或许将来她能为他所用。




“你喜欢学习吗?”




“还行。”




“我供你读书怎么样?你好好学,想去什么好学校我都可以帮你。”




“为什么?”




“现在还不用问这个,你只说你愿不愿意?”




女孩儿的眼睛终于显露出一点儿童的懵懂,点了点头。




“好了,你先去吧,找小朋友玩去。我回头再来看你。”






再长大一点之后,李沐给女孩儿起名叫屠灵。他并不经常到孤儿院来,中学之后屠灵一直念的寄宿学校,更没机会见到李沐。李沐偶尔不太忙且想起来屠灵的时候会联系屠灵的班主任把屠灵接走一个晚自习,带她吃点东西。他问的话很少,屠灵和他说的话他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初中有一次屠灵和他说自己的背心小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是有些不一样。第二天正好是周五,放了学屠灵就在校门口被一个陌生女人接走了。女人把电话递给屠灵,李沐在那头说,你青春期了,跟着阿姨去买点儿东西。吩咐秘书买完内衣顺便买点卫生巾以预备屠灵的初潮的时候李沐想起来自己的初潮,汗湿的体育课、懵懂的夜晚、迷茫中被掰开双腿查看畸形的器官。别说有人替他买这些东西,甚至母亲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长了阴道和子宫。他又顺着这些想起自己好不容易生下来的骨肉,为了他,自己的小腹上留了一道可怖的疤。可是李沐甚至没什么去老舅家里看看那个孩子的冲动,故土让他不安,孩子也让他不安,向善良的老舅撒的一个又一个谎更让他不安。屠灵水汪汪又灵动的眼睛更让他感觉愉快和平和,那是他能攥在手里的,有朝一日或许还能为他所用。






孤儿院的阿姨让屠灵嘴甜一点,管李沐叫干爹,但屠灵不太愿意。似乎李沐也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屠灵再长大一点之后,他让屠灵管自己叫老师。


大学之后屠灵开始学散打,李沐的眼光不错,她确实聪明又上进,学习之余还能帮自己处理一点琐事。老舅身体逐渐不好了,那个孩子也到了该上中学的年纪,李沐便订了车票让孩子来他身边上学。李沐当时没顾得上给孩子取名,老舅给孩子取名叫李明,寓意美好又俗气。






李明中学念了当年屠灵念的寄宿学校,周末回家的时候屠灵看着他写作业。李明见到李沐的机会并不多,李沐总说他在忙,男孩儿也就不再打扰他。屠灵却在中秋节假期结束把李明送回学校之后问李沐,老师,您好像在躲着他,为什么?


屠灵是为数不多能猜到一点点李沐心思的人,但她还很年轻,而且不够了解李沐。她目前还不知道李明的生母并非死于难产,那个可怜的女人完全是李沐虚构的,李明其实是从李沐肚子里诞生的。她不了解这一切,只隐约觉得李沐不像一个正常的鳏夫和单身父亲,即使她对那样的男人也不算了解。


“小明……他很想和您待一会儿。他问我您的工作什么时候能有休息,但其实您在办公室待到十点也不是在忙,对吧?”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




屠灵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她还在上学,也需要晚上返校。她走之后李沐沉默了半晌,微信提示音响了,李沐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李明给他发的中秋节快乐。李沐从小对节日没什么好感,他不像其他小孩那样喜欢节假日,因为在家里要帮忙做事,还要看奶奶那张可憎的脸。整个中学期间都灰蒙蒙的,大学之后路久天会逢年过节拉他去喝一杯,自路久天死后,他再没像样地过什么节了。他倒没想起李明随他亲爹这种常见的说辞,只觉得心情怪异。谢谢,你也快乐,他回复。他尚不清楚怎么在李明面前放置自己,原本想的是养个继承人之类的,但他却不知道怎么面对李明。李沐不想像对屠灵那样对待这个男孩儿,他是在隔辈亲的呵护下长大的,有种与自己全然不同的价值观,更正常,但令他不习惯。做生意这么多年,李沐对人性的了解算得上深刻,但依然没能让自己向那种状态靠拢。






值得庆幸的是李沐畸形的身体并未生下什么不健康的生命,李明被他安排做了全面检查,是发育良好的青春期男生。路久天的另一个遗腹子他也偶然见过一面,似乎更孱弱一些,脸白得没有血色。相较于李明,李沐觉得路空文更像自己生下来的。




李明在新年那几天终于见到了活生生的李沐,在早饭的餐桌上,他安静地吃饺子,没看手机也没打电话。




“爸,我们一会儿去串门吗?”




“什么?”




“串门,之前过年都要串门的。”




李沐除了老舅之外几乎没有联系的亲戚,他不知道李明都被带着认识了多少母亲那边的人,他自己找不出一个。不过过几天倒是需要跟客户和合伙人之类的吃饭,带着李明可能会让自己显得更可靠一点,那些傻冒更信任家庭和睦的人。




“哦,我们今天不去串门,过两天可能会和一些叔叔阿姨一起吃饭,你要不和我一起去?”




屠灵要是看到李沐这个样子会想起他第一次在孤儿院和自己聊天。




“他们是你的亲戚吗?”




“不是,是我工作认识的朋友。这边没有太多的亲戚。你想去吗?屠灵姐姐也跟着去,自己在家没人陪你玩。”




李明点了点头。坦白地讲,他不太知道怎么拒绝李沐。当天下午屠灵带着李明去买了新衣服。照镜子的时候李明觉得不太自在,他隐约感觉得到做李沐的儿子是一件富有挑战的事情。隔辈亲有点把他宠坏了,他正处于世界中心就是我的年纪,他的父亲却突然出现,打破他生活的一切规律。他不禁想起在舅爷爷家的日子,那会儿的衣服要么太大要么勒的慌,别的小孩儿扯着他的袖子喊他是没爹没妈的孩子,舅爷爷两三句把人吓唬跑了,领着他回家,舅奶奶把晚饭端过来,把他扯坏的衣服缝补好。他把筷子插在碗里,吸着鼻涕问,爷,奶,我爸妈呢?那老头儿便点一支烟,说你妈生你的时候就走了,他们什么时候结婚的我都不知道,也没见上一面。你爸爸工作忙,是做大生意挣大钱的,将来让你过好日子。


直觉告诉李明,他不喜欢这种“好日子”。送自己到火车站的时候舅爷爷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拄了个拐棍儿,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他说,那边日子好着呢,听你爸爸话,有工夫回来看看。舅奶奶摸了摸他的脸,她手上那股老式护肤品的味道他还记得很清楚,屠灵的瓶瓶罐罐他都偷偷摆弄过,但是找不到那个味道。李明扯着新衣服的领子,屠灵拿了一顶帽子在他头上比划了一下,问他喜不喜欢,他身子向下出溜了一下躲开了。




“姐姐,你知道我母亲什么样吗?”




屠灵没想到李明会突然问起这个,她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跟在李沐身边这么多年她也不觉得自己真的懂这个人。




“呃,我也不清楚。老师他很少讲自己的过去,可能是不愿意提伤心事。”




“连照片也没见过吗?”




“好像没有。”




李明的脑袋失落地耷拉下来,一副忧郁少年的样子。屠灵向许多阿拉丁的老员工打听过李沐的婚姻,所有人都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的婚。或许是私生子,或许身份更不可说,她看着打扮得像小王子一样的李明,突然觉得心疼。




“我不清楚,但是你可以问问老师,他这几天心情不错。”






在陪李沐参加的饭局上,李明总算遇见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说不上有的聊,但相处起来还算愉快,而且他们不会嘲笑李明没有母亲。就这样,他听话地跟在李沐屁股后边跟叔叔阿姨打招呼说吉祥话,李沐对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好了。节后返工前一天,李沐在家里沙发上坐着,把他叫到身边去。他说,小明,你想要什么礼物吗,新年礼物。他穿着蓝灰色的羊绒衫,看起来比平日里柔软温热一些。李明在他身边坐下,低头想了想,说,我想看看我妈的照片。李沐的变脸让他心脏差点儿停跳。




“你妈妈她,她不喜欢照相,她为人低调,我们连婚礼都没办,也没告诉几个人。”




“一张证件照也没有吗,你们的结婚证……”




“没有,都没了。她走之后我看着闹心,都烧了。”




男子汉想妈妈了也会哭的,李明想。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李沐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我连我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全烧了!”




“对不起,小明。我这些年一直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妈。但我是为了你,为了你以后的生活,你想去哪里留学都可以,去国外生活也行,我都能供你。”




李沐生疏地抱了抱他的孩子,他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从没让他觉得亲切,他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谎。真的要把自己一手打造的阿拉丁将来传给这个小孩儿吗?李沐有点后悔当初没听路久天的流掉他,但此刻再下手又有点为时已晚了。




“小明,想要什么礼物吗?”




“我想我爷我奶了,我想回家。”




他挣那么多钱,养一个小孩儿能有多难,李沐当初想。但他能提供的、他所重视的所有东西,包括最好的生活条件和学习机会,在李明眼里不如虚构的他的母亲的一张照片。




“这儿也是你的家。你想舅爷爷舅奶奶了,开学之前回去住两天好不好?带着作业。”






最终是屠灵送的李明去车站,李沐又忙得近乎失踪,只在李明的书包里塞了一封信和一张卡,让他转交给他舅爷爷。虽然李沐自认为是个歹人,但他还是在心里感谢那个帮他养了李明许多年的热心的母系亲戚。他的意思是把老人接到这边来租个房子住,但打电话过去说起这个,老头儿老太太都说不愿意离开家。李沐不解,但也没耐心再说什么,最后准备了一张卡给他们养老。




老头儿的身体入冬以来就一直不太好,家里人劝他去医院他不愿意去,怕在医院住着过不好年,只开了几瓶药对付着吃。李明到家里看着舅爷爷比他走的时候瘦了一大圈,干树枝一样戳在床边冲他招手,眼泪又要掉下来。他把李沐让带的信从书包里翻出来,老头儿从抽屉里摸出花镜来戴上眯着眼看了几分钟,把信折好,连带卡和花镜都放进了抽屉。




“爷,去医院吧,我爸不是给钱了吗,您别担心钱的事儿。”




“我不去。不碍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爸爸对你怎么样?”




“他很忙……吃穿都很好,但是我老见不着他。爷,你知道我妈什么样吗?见过照片吗?我爸说他把我妈的照片都烧了,一张也没留下,我再也不能知道我妈长什么样了。”




老头儿在沙发里坐下来,硬又枯瘦的身体陷进去。他手里还握着拐棍儿,上半身靠这个撑起来,看着李明发青春痘的可爱小脸儿,终于还是没忍心说出真相。




“你妈的照片,你爹后来倒是拿给我看了一眼。我眼神儿不好,现在也记不清了,就记得那女人长得很好,俊俏、文静。”




“我像她吗?”




老人的眼光落在李明身上,沉默了几秒,说有点儿,你遗传她,以后长成个帅小伙儿。








进医院的时候,老头儿的病情已经恶化了。李明正在准备中考,怕耽误他复习,这件事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中考结束那天下午突然哗啦啦地下起雨来,屠灵撑着伞,抱着一束花递到李明怀里,脸色却凝重。




“小明,刚刚得到消息,你舅爷爷……走了。车票订好了,老师和你一起去参加葬礼。”




李明还惦记着问过几天能不能回家看看爷爷奶奶,这下不必问了。周围满是幸福的欢呼和闲聊,他身在其中突然觉得喘不过气。上次跟爷爷打电话他还说没事儿,过几天就出院了,怎么会就这么走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他已经长得比屠灵高一些了,略低着头看人,眼泪更憋不住,却不想在这里就哭出来。屠灵拉着他的手往车的方向走,他咬着牙,终于到了车上才哭出声来。李沐在副驾坐着,回头来看他,递了张纸。




“小明,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就走,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路上吃。”




“我不饿。”




“高铁上可能没什么好吃的东西。”




“我不饿,真的。我……不太想说话。”




李明侧着脸看向窗外,这是他期待许久的日子,结束中考、庆祝、玩个痛快。或许李沐会和他多说一些话,问他想上什么学校,想要什么礼物。现在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他即将去给爷爷奔丧,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这样离开,这让他想不起任何开心的事情。




最终李明还是在高铁站吃了一个汉堡,李沐拈了几根薯条吃,说小明,谁都没料到你舅爷爷就这么走了,但是生死有命,他是回家之后昨天夜里走的,梦里,没受罪,是有福的人。你考了高中,好好念书,你舅爷爷看得到,他肯定高兴。




李明想说麦辣鸡腿堡变难吃了,最终也没开口。可乐里的冰化掉,一整杯液体都变得恶心了起来,他喝了两口就扔在一边,说爸,走吧,别晚了。




这辈子参加过这么多次葬礼,这次李沐却真难过起来了。这些年他编了许多个谎不让老舅和舅妈怀疑李明的身份,有像话的有扯淡的,老头儿从没多问一句,像疼亲孙子一样疼李明,逢年过节还打电话来问候自己。他对这样没来由的好感到迷惑,但同时觉得愉悦,借此窥探到一点人性的真相。一路他都沉默,十几年前他扔下刚出生没多久的李明,坐火车从故乡去参加路久天的葬礼,此刻拉着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的李明——他和路久天的孩子——坐车回故乡奔丧。十几年也就这样过去了,种下的种子都渐渐开花,还不知道能结出什么果来。李沐倒是深知自己恶贯满盈,平日里不觉得,只在遇上白事的时候盘算自己的报应该在哪一天,大夏天也能打出个寒颤。




老头儿虽然后来搬到城里住,却有许多亲戚还在村子里。老太太哭得没眼泪了,说老头儿早几年就说死了还是回村里好,丧事也就在村里办了。李明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出过几回份子,规矩懂的比李沐还多,也不用人提醒,该跪就跪该哭就哭。亲戚虽然一直爱议论李明的爹妈不露面,议论李沐的身世怎样坎坷,此刻也没什么舌头可嚼了,都夸这小子长大懂事了不少。




半夜李沐穿着孝衣在厨房里找吃的,鬼一样地走来走去,把一个起夜的亲戚吓一大跳。他上前解释了几句,把馒头吃下去,盘算着明天找个什么理由跑掉。按理来说他该等到完事儿,但这里的环境让他不舒服且不安。李明想留在这里几天倒是没所谓的,他想。这孩子随路久天,喜欢热闹密切的人际关系,况且舅妈伤心得厉害,正是要人陪的时候。天亮的时候他去李明房间,坐在他床边看他睡着的侧脸,许是半宿没睡的缘故,他心里突然砰砰地跳。这种感觉并不常有,他看着面前还单薄的少年,头身比还不是成年人的样子,蜷缩起来像在自己子宫里的姿势,生、育和奉献突然具象起来。李明是他生命的意外,也是一个可叹的奇迹。




屠灵发来消息,说这次的客户她搞不定,李沐也就不再多想什么,轻轻把李明拍醒,说小明,公司事情很忙,我就要回去了,你要不想走,在这里待几天也行,陪陪你舅奶奶。




李明眯着眼听他说了许多话才醒了盹儿,点了点头。在心底他是舍不得李沐走的,只有这样的时刻李沐才能眼里没有别的事情,只认真和他说话。李沐起身,被拽住衣角,少年坐起来抬头看着他,顿了半晌,说爸,你有白头发了,我给你摘下来吧。


李沐于是又坐下来。李明比他矮一些,撑着跪在床沿儿上,把李沐头上最显眼的那根白发挑出来,一直找到发根,轻轻地扯下来。李沐皱了皱眉,他讨厌被人摆弄的感觉,李明却把那根白发拿到他面前让他仔细看看。




“我也会老的,小明,所以你要渐渐地懂事,知道吗?”




“嗯。”






成绩下来,李明考得还算不错,至少不用李沐替他想办法念重点高中。李沐和他打着电话替他填了志愿,李明闷闷的,末了问,爸,我爷到底什么时候走的。




李沐刚退出网站,盯着深色电脑屏保里倒映的自己的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边的亲戚他当然不可能一一交代,聊着天说起这事儿,李明知道了也是正常的。




“你听说了?当时是,你正考试呢,怕影响你。”




“我爷五月份就不好了,是不是也是你让他们瞒着我的?我上回回来看我爷我奶还是过年之后那几天,他快不行了我都不知道,爸,你凭什么……”




能说什么呢,李沐想。他不习惯骂李明,虽然他声泪俱下的很招人烦。他说,我现在说你也听不进,你长大就明白了,再住几天就回来吧,开学之前得补课。




“我不。”




李沐便没再多话,晚上给老太太打电话商量了半天,又让屠灵跟李明聊了很久,李明终于答应回来补课,条件是李沐以后要供他出国。本来就算他不提,李沐也想让他出去念几年,这下更省心了。李明回来那天李沐破天荒地去火车站接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个月不见少年就变了许多,把头发也剃掉了,见面就剜了李沐一眼,说我跑不了,李老板,您放心吧。




高中念完李明就被送出国了,他其他科目都很凑合,只被李沐逼着学好了英语。自从他知道他爷生病的时候李沐为了中考而瞒着他之后,他对李沐便再没有一点亲近的冲动。叛逆期来的迟而剧烈,所幸李沐原本也不是个慈爱的家长,只要李明在过年陪他应酬时听话就行。




或许是李明拔下来那一根白发有点道行,几年之内李沐的头发就白了一大半,灰蒙蒙的越来越没个人的样儿。与此同时他也越来越喜欢那种假惺惺的发布会场合,站在灯光下侃侃而谈,然后收获满当当的欢呼声。他的形象虽还未至烂大街的程度,在这个城市里也算是家喻户晓了。李明只有在缺钱的时候才有消息,过年甚至都没回国,只和屠灵打了个电话,说了些有的没的,最后淡淡地问了一句李老板怎么样。他知道李沐敢把他送过来就是有办法查到他学习成绩和在校表现的,不敢太犯浑,而且想着爷爷奶奶也盼着他出息,学习倒还过得去。




第一个暑假,屠灵去了一趟李明那里,带着李沐给李明挑的一只手表,说是补给他的生日礼物。李明的头发染了颜色,戴着手表怪异得很,最终还是把东西塞进抽屉里,说替我谢谢李老板。




“小明,我来是因为你舅奶奶病了,想再见见你。现在正好是暑假,你要是想回去,我马上订票。”




“我要是在上学,李老板又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小明,那件事老师他也不想的,但是中考真的很重要。他是你……他是你父亲,虽然他很少说什么,但他做这些是为你好。”




一直以来李明对屠灵没什么意见,他在国内上学的时候大半琐事是屠灵在帮他处理,包括送考和开家长会。屠灵于他,说亲姐有点过,却算得上家人。李明机敏,看得出屠灵对李沐的忠诚不是利益关系那么简单,也意识到自己长时间没和家里人交流,说话的时候有点搂不住了。




“屠灵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跟你回去。”




这一回李明倒是对葬礼生疏起来了,拉着老太太的手眼泪就掉下来,办白事那几天跟个木头似的杵着。他的个子最终没超过李沐,还是得抬头看人,这让他恼火。李沐的头发白了一些,他只听屠灵提起过几次,回国那天夜里在机场看着才觉出严重来。李沐虽高,却有点憔悴了,驼着背,不像他意气风发的老板爸爸。他以为他还是恨得厉害,可开口道李老板时却露不出一个锋利的眼神,心脏酥麻刺痛。李沐没对他的不敬有过什么态度,点了点头,说走吧,你舅奶奶在医院等着你呢。




老太太这辈子头发都很好,这一把岁数还没白透,让护工梳得好好的摊在枕头上。李明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走的,最后帮她掖头发的时候想起来几年前给李沐挑拣那根白发,简直要起一身鸡皮疙瘩。老家没了挂念,李明也没多待,拍拍屁股又飞走了。




----------




大约在大学毕业那年,屠灵就渐渐猜到了李沐的身体与众不同这件事。李沐每个月总有几天会没来由的不舒服,更不用说偶然在李沐家垃圾桶里看到的染血的废纸,他家里不住女人,屠灵对此清楚得很。小时候屠灵还信李沐是因为对丧妻情深所以不近女色,可是她打听不到那个女人的任何消息,李明的身份就可疑起来。等屠灵真正确信了李沐有一副女性器官之后,她也就大概猜到了李明的真实身份。




得知李沐的情况没让屠灵心生任何厌恶,她反倒觉得欣喜,觉得离老师更近了一点。她想办法让李沐知道自己知道了真相,李沐看着她凛冬一样的眼睛里闪着光,她说老师,我会保密,您放心 。李沐对屠灵一向放心,这件事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说,千万别让李明知道。他默许了屠灵对他过分的关心与照料,甚至有几次痛得厉害,靠着屠灵的肩膀就睡过去了。屠灵很珍惜这样的时刻,虽然她从来不说。李沐曾经对她说,屠灵,这些年没有你的话我不知要多费多少精力,你对我很重要。李沐也说,最好别太早结婚生孩子,我还用得着你。这些话李沐都是一个语气讲出来的,屠灵也都是一个表情接受的。她自然知道李沐并非善类,否则当年怎么会在孤儿院一眼看中自己这个人见人厌的问题少女。至于李沐把自己当棋子当工具,这也是早就能预见的,可她别无选择。她无数次回想在孤儿院的生活,那些回来做演讲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那些被称为“榜样”的没有一个是她想成为的样子。李沐供她念了好学校,让她一毕业就在阿拉丁这样的大公司里上班,凭借这一点,她从心底感激李沐。她的青春期隐忍克制,因为懂事,也因为李沐像一堵墙那样矗立在她的世界里,无聊幼稚的男中学生就像不起眼的土狗,她懒得多看一眼。当时在孤儿院第一次被李沐吸引是因为好奇,这些年好奇渐渐消散,变为明确的倾慕。知道李沐的真实情况之后,她欣喜地感觉那堵墙变为了一片窗帘,柔软褶皱,可以攥起来团在手里,指甲锋利起来甚至能划一道口子。她倒还没有摆弄李沐的心思,只是墙总归坚硬冰冷,窗帘却可掬起来披在身上。




对于屠灵的喜欢,李沐不是无知觉的。他喜欢被人仰望,屠灵细心体贴又有分寸,他就装糊涂踏踏实实受用了许多年。屠灵得知他性别的真相之后这种好处就越发显露出来。他无意于屠灵,无论是为养父还是为贵人,提拔屠灵只是为了称手,也多少赎一点前半生的罪。






过年那几天李沐肺炎住院,屠灵守了一礼拜。趴在病床边的梦里她隐约觉得李沐好像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知道是姿势不好还是怎么着,她很少有地做了春梦。起床来她反常得很,李沐正吹凉了一勺小米粥送到嘴里,说你何苦呢,累得脸色这么难看,我又不是病得要死了。他嘴巴叼,小时候日子过得不好,现在吃东西倒挑食起来了。小米粥喝了半碗就撂在病床边上,屠灵说营养跟不上您这病好不起来,您学医的应该知道。




“有点儿想吃饺子,茴香鸡蛋的。”




“下午给您带过来?”




“嗯,你回去歇会儿吧,有事儿我叫你。”






洗完澡之后困劲儿也就过了,屠灵躺下来给李明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有女人的声音,而且听起来不很年轻,她问那是谁,李明说,我女朋友。屠灵不知道他还有很多可供选择的答案,他的邻居、他的老师、他的一位朋友,哪一个听起来都更让人安心。




“怎么了屠灵姐,出事了?”




“没什么,过年了,问问你怎么样。哦,对,老师他生病了。”




“严重吗?”




“肺炎,不过今早知道饿了,应该是快好了。”




“那就好。这些年……麻烦你了,姐姐。”




李明尚在为人子的责任和对李沐主观性的抗拒之中痛苦然后回避,他异国的女友成熟美丽,比他还高一点点,能让他刚好靠在她香而柔软的头发里。




“我优秀吗?我爸从来不这样说。”




“你觉得他的话重要吗?”




“我不知道。他好像不管我,但一直在控制我的生活。”




“我听说你父亲是个商人,很有成就。你有兄弟姐妹吗?很可能你父亲想让你继承他的事业,所以才这么控制你。但是无论你选择什么,独立了才能摆脱控制。”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也还没想好我要不要回国。”




“你还有时间,很多时间,在你这个年纪。”




此刻李明想来,似乎他还有的是时间,李沐却未必有了。他倒没去想子欲养而亲不待那一套,只觉得没意思得很,他这辈子不能只做缩头乌龟,等着李沐老掉死掉。最可恨的是他对李沐恨不起来了,怨念的斥力失灵了,李沐的肺炎让他揪心了一瞬。关于母亲,他长到这个年纪也不再信李沐那套鬼话,他估计自己是李沐年轻时候的风流债,李沐怕影响自己形象就给自己立了个深情鳏夫的人设。不过他确实没见过李沐再有过女人。他知道屠灵有点喜欢李沐,屠灵够漂亮、聪明、懂事、忠诚,但李沐好像真的只把她当养女。




挂了屠灵的电话,女人看他神色怪异,问他怎么了。他不想承认他爹的病让他担心,也觉得很难解释他对屠灵的谢意。他即将毕业,即使年轻,也有不得不做出些决定的时候。他知道他绝没有回国的勇气,李沐即使羸弱也总让他喘不过气,而且他深知最不能细想的那种直觉:只要他踏入那片土地,就再没有一点自由可言了。




“我不想回国了,就在这里,我做什么工作都好。我没法回去。”








只吃了十个饺子李沐就觉得吃不下了,一方面是病得难受,另一方面他确实到了抽饭量的年纪。屠灵和他聊起跟李明打电话的事情,说小明交女朋友了,听声音不像他这个岁数的,可能比他大不少。李沐咬着牙线,吸气声嘶嘶的,屠灵没见过他为生意之外的事情急得这样厉害。




“他妈的去做小白脸儿了……没出息。”




“老师,您别生气,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呢。您有机会跟小明聊聊,他其实也挺关心您的。”




“他听话把书念好了就行,甭关心我,受用不了。”






毕业季的时候李沐收到了李明的电话,客套很少,开门见山地说他不回国,要在那边唐人街端盘子。




“你别来这套,你只要回来全国饭店的盘子你想去哪儿端就去哪儿端。你要找外国女朋友我没意见,这些事我不管你,但正经利落地,体面一点。”




“我怎么不体面了?您体面,李老板,没人见过我母亲,她什么样全凭您一张嘴,您最知道怎么体面了。”




“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回来,我能把你送出去就能把你弄回来,你要是听话一点儿咱们都省力气。”




“我不,我不回去,你也别拿钱说事儿,我不用你的钱,我死在这边都不用你管。”




“说这样的狠话没有用。”




电话被挂掉,李沐觉得手抖。屠灵那几天出差回来正休息着,被他一通电话叫醒让她好好劝劝李明。这些年给这对父子当传话筒已经成了屠灵的习惯,得知李沐其实是李明的生母之后她一直震撼于李沐的绝情,自己亲生的孩子也能扔在老人家里不闻不问十来年,也能把关系处得这样僵而毫不介意。然而这几年李沐似乎越来越在乎起来,也有什么都不管不顾就气得打电话来让自己去劝李明的时候了。




知道李明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屠灵索性蒙上被子继续睡觉。醒来之后她点了外卖,边吃边想怎么能把李明劝回国来。小明不是坏孩子,她一直都知道。他几乎对所有人都礼貌和善,只有面对李沐时暴躁又叛逆,自中考那个夏天之后。旁观者清,屠灵知道李明越这样越是在意,恨得厉害也在乎得厉害,才会在美国待着宁肯端盘子也不回来。李明从小到大想要的不过是父母爱,找个年纪不小的女朋友大概也有这个原因。虽然答应过李沐绝不告诉李明他身世的真相,此刻也顾不得那些。李明现在话说的这么绝必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打电话过去,第一遍被李明挂掉,第二遍他才接起来。每一次都这样,他和李沐吵得厉害,过一会儿,或者一两天,屠灵的电话就会打过来。他当然知道屠灵要说什么,于是抢先开口,说屠灵姐,不用说了,我不回去。




“我查到你母亲的消息了。”




确实是李明从未预料的开场白,他顿了几秒,才勉强恢复刚刚那种无所谓的语气。




“不是说她难产死了吗。”




“你真信那些话?”




“不信,但也没办法。李老板连一张照片都没给我看过。”




“真死了怎么会没有照片,也不带你扫墓?我查到你母亲是谁了,她还活的很好。”




“是谁?”




“你回来我再跟你说。”




图穷匕见,或者说屠灵此刻打电话来确实不会有别的事。李明的眼光暗下来,转头去看他美丽的恋人。他不能永远把她当做异国的母亲,她值得更好的爱。




“不是骗我回去的由头吧。”




“我为你父亲做事是真的,可我没怎么骗你吧。”




“谁知道呢。”




“我找到了你的出生证明。小明,老师总有办法让你回来的,这样浪费时间没意义。”




“你的意义就是李沐。”




被说中了心事,屠灵终于沉默了片刻。




“那你呢,你的意义是什么?打临时工,交比我年纪还大很多的女朋友,一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




女人正在给自己做午饭,李明这个位置能看到她的背影,身材曼妙,头发卷曲而长。他们恋爱了很久,久到李明觉得自己真的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久到他有时觉得有母亲的生活大概是如此。可她不是自己的母亲,她有着和自己完全不相似的发色、皮肤、眼眸。她只是李明在无人知晓处的一个梦。李明现在真的有母亲了,除非有李沐的意思,屠灵确实很少骗他。




“你最好没骗我。”




挂掉电话,李明瘫在沙发里。久违的、在故乡独有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来,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李沐时那人的头发,那人显而易见的势不可挡的苍老,这让他年轻的心迷失了情绪的惯性。在他赤裸的内心深处,他没法说李老板我恨你。




和女友告别,健康又美好得不可置信。他深知故乡再没有这样健康的感情和人了,便忍不住在飞机上哭了一场。到达目的地的广播响起,他心里翻来覆去想着近乡情怯这四个字,曾经他所看轻的一切情绪似乎都报应在他身上。他自投罗网了,为了不曾谋面的母亲。




李明还不知道,今天是阿拉丁新品发布会,李沐忙着在媒体面前大出风头。屠灵是抽空来机场接他的,帮他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就立即开车往会场赶。屠灵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些琐事,李明心不在焉地搭着话,等红绿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起他的母亲。




“小明,这件事要慢慢跟你说,先等我把手里的事情忙完了好吗?”




“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的。一会儿我找人把你送回家去,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不用找人了,前面找地方停下把我放路边就行。”




“那你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




把箱子从后备箱拎出来的时候,李明烦躁地想,他已经二十多岁,独自在国外混了好几年了,还能走丢吗。拖着箱子走了会儿,他确实觉出来这个城市变了一些。找了一个路边摊坐下来点了碗面,等着的时候,一个男人来和他拼桌。他抬头来看,这男人生得魁梧,流浪汉一样,头发胡子都很密很长。东北口音,李明听着觉得亲切,拼桌的不适减轻了一些。这男人吃饭动静不小,吃的又多又快,李明还没吃完他就起身走了。李明看着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他们不会仅仅是萍水相逢。他吃着面,味道不算很好,又满脑子事情,吃了一半就没胃口了。




李明回家睡了一觉,晚上醒来有点饿,出门取外卖的时候看见李沐靠在沙发上养神,周身都有种疲惫的气氛。他站在卧室门口,觉得空气凝固着,呼吸不畅。半晌,李沐睁开眼来看见了他,说,回来啦。他点头,去冰箱里拿了瓶饮料又回到房间。屠灵说今天是新品发布会,他没想到李沐回来这么早,看起来也并没有多高兴。他又想起母亲,那个神秘得不得了的女人,当年献身的是一个怎样的李沐?






他异国的前女友一点都没有说错,李沐要他学着处理公司事务,第二天他就被指到屠灵手底下做事情了。他不是学医学专业的,很多东西都要慢慢学,所幸上学那会儿也没少在公司写作业,老员工们是看着他长大的,都用心教他。不提起李沐,李明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而且他也渐渐开悟,关于自由和独立——他的野心比这个还要强一些,既然回国了,他就得从李沐那里争一些东西,能把他打倒最好。




关于母亲的真相比他想象的来的更突然。屠灵承诺,等李明第一次拿工资那天告诉他真相,他却在帮她整理桌面的时候翻到了他的出生证明。母亲那一栏赫然写着李沐,父亲那一栏空着。他把证明扣在桌子上又拿起来看了一遍,没有任何变化。原来他是没有爹而不是没有妈。无论如何这在他的认知能力之外,甚至超越了他的想象。他以为他的生母至多是红灯区一位即将退休的妓女,没想到还能离谱到这种程度。但这种事还是要等问完才能下定论,他对自己说:李沐是男人,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




李明硬生生熬到了发工资那天。这期间他以从未有过的细致程度观察李沐的生活起居,但是李沐太正常了,而且快要到绝经的年纪了,月经量少,李明也没有跑到他卫生间里翻垃圾桶的道理。李沐有时候被他盯得不舒服,一回家就往卧室逃,他恨不得扒在他卧室门口听里面的动静。李沐是男人,他得出这样的结论。直到屠灵承诺的那一天到来。




第一次在阿拉丁领工资,李明请屠灵吃饭。西餐他在上学的时候已经吃够了,找了一家清净的中餐厅,屠灵晚上还要开车接李沐,李明只要了一瓶啤酒跟屠灵意思了一下。屠灵看他脸色凝重,等菜的时候开玩笑,说你之前还吵着要去唐人街端盘子,现在知道做少爷的好了吧?




李明笑了笑,眉宇间有点成熟的意味。工作日穿正装,他那点孩子气藏得严严实实,倒真有点未来继承人的意思了。还没等屠灵提起李沐,李明就开口问李老板到底是不是男人。




“你知道了什么是吗?”




“我找到了我的出生证明。”




李明的出生证明后来由屠灵保管。李沐的很多东西都由她保管,因此她为自己的失误微微涨红了脸。




“不用担心,屠灵姐,我会跟他说是我自己找到的,和你没关系。但你能不能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




总归是要说的,屠灵也并非没有准备。她放下筷子,李明也放下。




“老师他当然是男人,只是,他有两幅器官,可以生育。你出生证明上的内容是真的,所以,也可以说,他是你的母亲。”




就算早知道真相大概如此,在确认之后,李明也觉得难以接受。他幻想了那么多年,为之放弃自由甘愿回到这囚笼之内的人,竟然就是他恨到恨不动了的父亲,他阴阳怪气的李老板,他自封的仇人。




他是李沐生的。他没有万般不堪但至少温柔美丽的母亲。怒火从他心里升起来,为他悲惨的出身,为这些年残忍的欺骗,为他心底的美梦被碾成齑粉。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对李沐的情绪,他只知道他不想李沐好过的心情此刻到了顶峰。他要羞辱他,要刺痛他,要夺走他最重视的,就如当年他夺走了自己的一样。








如果李沐对自己的人生有较为实际的认知他就会知道,除了人类的憎恶和痛苦之外,从他自己身上不会降生任何东西*。李明将会长成一个善良懂事又优秀的人,渡过美好的一生,如果他不是李沐所生。很可惜他投错胎了。




同在屋檐下,李明觉得李沐这些年所有异常都顺理成章了起来。很多人都劝李沐再找一个贴心的女人他却一直拒绝,原来不是因为深情而是因为身上藏着秘密。李明早已成人,谈过甜腻的恋爱,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自然不信李沐禁欲这么多年。李沐的房子里有魔鬼,李明对此笃信。侵犯李沐的决定是在某个午夜被魔鬼注射到他大脑里的。从他决定报复李沐的那一刻起,路久天在他身上的遗存消失殆尽,他越来越像李沐的儿子了。




李明工作和学习的劲头甚至比当年李沐创业那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沐惊讶和欣喜,以为他开悟了,有时候下了班还去他办公室提醒他别熬太晚。虽然是当年狠下心来撇在亲戚家里的孩子,和自己一直不亲乃至有仇,但如今长成这样一个上进的小伙子,李沐心里多少有点得意。回家的路上他仰在车后座合着眼,想起来许多从前的事。他想起来李明的亲生父亲路久天,这件事除了他几乎没人知道,当年是他雇人去杀路久天的,那起车祸不过是一个拙劣却奏效的把戏。他又想起带李明去给老舅奔丧那几天,李明黏他黏得厉害,比刚出生的时候还黏。在老舅村里平房的小屋,他蜷在床上,安静得像在襁褓里。








李明工作后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完成,李沐高兴,请他吃了顿饭。父子局倒比应酬还尴尬一些,屠灵来了之后才让气氛好了一点。李沐饭量不大,没一会儿就放下筷子,李明却觉得胃口大开,吃的比以往都香一些。喝水的时候他仰头看李沐,那人面色沉静,稍有和蔼。这是很少见的。他觉得可恨可笑,既已狠心多年,何必此刻又来演这慈——慈母。他又想起爷爷曾跟他说,你妈是个漂亮文静的女人,原来最信任的人也会骗自己。李沐问,小明,饭怎么样,吃的惯吗?他放下筷子,说李老板的眼光当然错不了。他喝了点酒,屠灵开车送他们回家,他在路上眯了一会儿,到家反而兴奋起来。他在沙发上坐着,李沐倒了杯水递给他,他便想择日不如撞日。李沐微微驼背了,坐下来还是比他高一点,看起来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小明,你能想开,好好干,我很高兴。我老了,只有你一个孩子。阿拉丁总有一天会是你的。”




“李老板……或许我该叫你,妈。”




李沐的脸色差得活像一只鬼,他从没见李沐这样惊慌过。




“去屠灵姐那里拿材料的时候我翻到了我的出生证明,你是我的母亲。”李明贴过来,强壮的手臂裹住李沐单薄的躯体。他靠在李沐耳边,妈妈两字清晰得像写在脑子上,带着点威胁的意味。随后他的嘴唇贴在李沐脖子上,情色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李沐只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二十几年前路久天也是在事业第一次成功后喝完酒和他上的床。他想挣开是徒劳,李明正处于人生最有力量的阶段,说不准和当年李沐生他的时候同岁——但李沐一下子想不起来。他当年种下的种子结出来这种果,说不清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

(删减)






“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


他伸出手来掐着李明的脖子要他轻一点,动脉在他手掌心突突地跳,李明却说你不如这样掐死我,我也算魂归故里了。




“你真像你父亲。”




李沐半晌只憋出来这一句,疼得脸色发白。李明倒是真被这一句戳中了,低下头来问我父亲到底是谁,动作也慢下来。




“阿拉丁最早是我和……一个合伙人,我们两个创立的。我和他上过床,怀了你。后来他结婚了,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离开了一段时间生了你。后来他出车祸了。”




“他死了?”




“死了。但是你很像他。”







虽然是来解恨的,但李明还是本能地说了声对不起。李沐已经懒得和他再说什么,强撑着找到手机给屠灵打了个电话,万幸她还没睡,立即开车赶了过来。屠灵进门第一件事是给了李明一巴掌,随后凑到李沐身边帮他简单处理伤口,拉到私立医院去做检查。李明睡不着,一直醒着,听见后半夜李沐被送回来的声音。干这件事他是不后悔的,只是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总得想想后果。强奸李沐不是他的终极目的,他最终是想把阿拉丁从李沐手里拿走,他知道这才是李沐最重视的东西。




这件事李沐倒是再没提起,在家休息了几天,事情全都落在屠灵身上。李沐以商人的本能权衡利弊,李明既然在工作上还算用心,废了他也有损阿拉丁的声誉,说到底,强碱与否只在自己一念之间。就当又被个男人酒后乱性了,反正这一次他不会再怀孕。只是再这么和李明共处一室,再大的房子他都觉得别扭,便寻个由头把李明撵出去了。可惜李沐不读史,不晓得自古皇子出宫去便是造反的种子,也太低估了李明的仇恨和野心。






李沐第二件低估的事,便是当年害死路久天的报应。他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当年他母亲死的那天他额头留下的小小的伤疤都开始隐隐作痛,甚至有扩散的趋势。偶然刷到的小说家直播,戴着面具的年轻人嘴里念叨的空文让他觉得耳熟得厉害,想到头痛才想起来,这是路久天那个遗腹子的名字,路空文。他让屠灵仔细留心了几天,每当小说里的赤发鬼的势力受到伤害,李沐就难受得厉害。这么多年,李沐快把这个男孩儿忘了,算起来应该和李明差不多年纪了。他突然觉得不安,不管是路空文的小说真有魔力还是心理作用,只要这男孩儿活着就是威胁。




阿拉丁这些年的下作手段其实不少,各种各样的打手都有。然而李沐却在大数据里找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男人,一个失魂落魄的丢了孩子的离异男人,关宁。他的一切都普通,只是很会撇石头并且不做好梦。




李沐在雇杀手这件事自然逃不过李明的眼睛。他知道李沐不是善类,却没想他能恶到这种程度。无论怎样,这于他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是给他捣乱还是想办法把事情捅给警察,都能给李沐找一个天大的不痛快。于是在关宁和李沐达成协议的当晚,他偷偷去见了关宁一面,却没想到是在回国那天路边摊遇到的男人。




“有事吗?”




男人刚刚理了发,胡子也剃干净,看起来无害多了。他显然早就忘记了李明,或者说当时根本没注意同桌吃饭的人的样子。




“李沐许诺你多少钱?我可以想办法凑给你,能不能把这事情搞砸?”




“他说能帮我找到我女儿,你能吗?”




“他要你做的是犯法的事情,就算找到你女儿了你们也团聚不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再见我女儿一面。”




在关宁这里碰壁并未让李明心灰意冷。他已渐渐培养了几个心腹在身边,帮他仔细盯着关宁的行踪。当他知道李沐要杀的是路久天的儿子的时候,他就几乎明白了一切:路久天是他的亲生父亲,路久天的车祸不是意外,而是李沐的手笔。说起来,路空文还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呢。屠灵几乎和他同时猜到路久天是李沐害死的,出于自保,出于对期瞒的失望,她决定反咬一口,彻底撒手不管。




李明赶到医院的时候李沐已经被屠灵打得蜷缩在床上像滩烂泥,路空文还在昏睡,关宁抱着电脑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




“李沐,警察马上就要来了。”


屠灵的声音拉长,有点得意的样子。她转头来看见李明,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点了点头。




“李老板,是你杀了我爸。”




关宁还不知道李明和李沐的恩怨,抬起头来问,他不是杀的路空文他爸吗,你爸也姓路啊,你不是姓李吗。




李明跟关宁和屠灵解释的工夫,李沐偷偷爬起来跑了出去。屠灵一转头看到医院楼下灰白的头发,打断了李明,立刻就要追出去。关宁紧跟着她,李明看着病床上苍白的路空文,藏起来的骨子里的善良又被唤醒。路空文是他不曾谋面的亲兄弟,除去这一点,他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他知道屠灵和关宁不会放过李沐,便坐到床边看着路空文了。






屠灵跑了五分钟就停了下来,关宁追得紧,李沐也用尽了力气逃。俩人直跑到了太阳落山,李沐倒在一片草地里,再也没爬起来。关宁也累得够呛,走了几步,站在李沐身边喘气。稍微歇了一会儿,他俯下身来看李沐有没有咽气,被他抓住手,说让我歇一宿,明天我跟你去自首。




李沐这一夜都在做梦,破晓时分他被关宁抽醒。睁眼之前他梦见有人要强奸他,他用手死死掐住那人的脖子,睁眼之后他看见关宁的脸涨红,脖子上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你他妈的做什么梦了睡着了还要杀人。”




关宁喘着粗气骂骂咧咧,李沐惊魂未定,竟抱着膝盖哭起来。关宁一向是看不得人难过的性格,也不再说什么,靠过去问,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李沐似要把这一生的委屈都哭出来,扎在关宁怀里把他衣服都哭湿了。哭完之后他不停地打嗝,关宁拉他起来说走走能好一点儿。




晨曦带来一点暖意,李沐几乎快要死掉,此刻也精神了一点。他在紫色的朝霞里落泪,单薄如初生的婴儿,如懵懂的顽童,如敏感的少年,如同悔过他这不值得的一生。




“我累了,带我走吧。”





评论(9)

热度(78)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